桐的心志。（短打）
<1>
冬日第一场雪下得漫长，一层又一层的雪覆盖了人们走过的足迹。
路旁高起的建筑物里，灯火通明。
陈桐裹紧了大衣，站在店门口，看着雪花飘落。在店门口走过的一个路人，似乎因为衣物厚重，天气又冷，行走缓慢一脚抬起来又落在地面上，像笨重的大象脚“砰”的一声踩在地面上，仿佛能震上三震。陈桐看着这样的举止，突然笑出声来。他突然想起高三那年，也是这样漫天大雪的时侯，风啊，轻轻吹，暖黄的路灯打在路面上，说不出的柔和，照亮了他和大志回家的路。
刘大志一个人在前面一脚一脚把雪地的脚印踩得极深，弯弯绕绕的，不知道他在描绘什么，微微露出的舌尖轻轻抵在上唇，又把舌头缩了回去。右脚在地面踩了一下，镜框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，稚气的脸挂满笑意。陈桐推着自行车，缓缓前进，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志，映入自己眼里，满满当当都是刘大志微伸的舌尖，扬起的嘴角，灿烂的笑容。
陈桐想:真幼稚。可是陈桐又想:真可爱。
陈桐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，那双总是看向刘大志的漆黑眼睛，蓄满了笑意。陈桐推着自行车朝着刘大志走去，速度快了些许，问:“刘大志，你干嘛呢？”
刘大志侧过脸，看见陈桐推着自行车朝自己走来，刘大志咧了一下嘴，又低头地面看了一会儿，乌亮的双眼在大框眼镜下，显得幼稚傻气。刘大志笑了一下，又扬扬手，兴奋异常对陈桐说:“陈桐你快来看！”
陈桐这时才走近了，顺着刘大志指的地面看。以为刘大志又搞什么幺蛾子，本想看完一笑置之，然而看着地面上的雪被鞋印踏出的字，陈桐突然说不出话来。怔怔看着，用脚踩出来的字不算特别好看，可是那些足印好像踩在他的心上，踩一下，颤一下。
说不上来的悸动在心里盘旋，可劲的在他心里吵闹。
陈桐极力忍住要哭的情绪，眼睛却忍不住湿润，漆亮的眼睛看向刘大志，湿润的眼球里，好像给他拉上了一层水雾，刘大志变得模模糊糊，可刘大志的笑容依旧，他很想说……刘大志……我……
然而陈桐看见王微笑送给刘大志的围巾，突然刹了口，不知道失落占的成分大，还是懊恼占的成分大，为了让刘大志不注意到他湿润的双眼，他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，失笑道:“这是什么。这么丑。”
刘大志听到陈桐说丑，扭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字，颇为困惑研究着。陈桐在刘大志扭头瞬间，立即擦干泪，看着刘大志嘟嘟囔囔，轻轻笑了。刘大志嘟囔完，十分不服气怼陈桐:“陈桐！看看我写的！志同道合！谁让你看字体了，志同道合，咱俩的名都在这成语里，多有缘分啊。”刘大志绕着陈桐，又滔滔不绝道:“我的名字刘大志，你的名字陈桐，这志同道合的意思是志向相同，道路一致。形容彼此理想、志趣相合。我知道你的桐是梧桐树的桐，不是同意的同，但是都同音啊！哎，我虽然没有和你一样吧，但是咱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对吧。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分！！！”
陈桐听着刘大志讲了半天解说，笑了一下，无奈应和道:“是是是，我们是好朋友，那么我的好朋友，要不要回家了。天冷。”
刘大志这才停下闹腾，嘟囔一下:“好不容易想出忘掉冷这个方法，被你一提，感觉更冷了。”
陈桐耳尖。听到刘大志的话，又笑又无奈，也就只有刘大志有这奇怪的想法了。陈桐到底是心疼刘大志，脱下自己厚厚的外套，不由分说地往刘大志身上套，说:“冷就多穿一点。”
刘大志看着身上突然多出来的外套，扭头看陈桐。脱下外套的陈桐，里头穿着校服外套，因为没拉上拉链，可以看清陈桐穿了一件毛衣。
刘大志惊疑:“你不冷吗？”说话间，刘大志把陈桐套在他身上的外套又盖在陈桐身上，继续说道:“我这身强体壮的，冷一会不怕啦。我马上就到家了。”
陈桐看着刘大志凑近了自己，给自己套上外套，冻红的鼻尖在他眼下晃，因为他比自己矮了几公分，刘大志踮着脚，替他盖上外套时，因为有点站不稳，身形歪了一下，攥着外套的手背拂过陈桐的后脖颈。
很凉。很滑。
明明冬天的寒气在夜色更凉，可是陈桐的心里，那一瞬间缓慢升起暖意，一点一点，让陈桐的心像被火炉温过一样，温热溢满了整个心脏。
陈桐想，这样就够了。
他在意着我，就够了。
陈桐这样想着，目光炯炯，看着刘大志被自己攥住他的手而发懵，陈桐失笑，随口道:“你也说你要到家了，到了之前再给我穿也不迟啊。你也不想回去冻得哆嗦被你妈妈骂吧。”
刘大志一听，愣了一下，抬头看向陈桐，满脸都是你好聪明啊的气息。嘻嘻笑道:“陈桐，你说的也对。”大框眼镜下的双眼盯向外套，又看向陈桐，语气虽是询问，却是陈述句:“那我先穿啦。”
然后不等陈桐回话立马把外套从陈桐的后背撤回盖在自己的身上，冷风不再吹刺在他的身上，他极为舒畅地说:“暖和。”
刘大志心思没陈桐那般细腻，直线球的只想到妈妈会骂他，穿上了他的外套。陈桐哑笑。这样的刘大志啊……
真是让人觉得……傻的可爱。
陈桐看了一眼地面上“志同道合”四个大字。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，说不清的满足感。又看了一眼蹦蹦跳跳往前走的刘大志，眼里的笑意满满当当的，仿佛要溢出来一样。
陈桐想，我们会在各种的天地开拓一片天地，又在一起遇见的地方汇合。我会走过你奔跑过的路，我会去你去过的路，渐渐与你走过的路重合。
刘大志在前面走着，又突然转过身子，招呼陈桐，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。对陈桐说:“陈桐，你看，我这样一脚起来一脚落地，脚陷下去的样子，像不像笨重的大象腿。”
陈桐听刘大志惊奇的发言，一时无言，没忍住又笑:“大象你个头啊，认真走路。”
刘大志尴尬地挠挠头，吐舌头，说:“想象而已嘛。”
陈桐笑:“走啦，不然你妈该念你了。”
刘大志想起他妈妈滔滔不绝的念经声，实在有些受不了，听了陈桐的话，快走慢赶地走。
丝毫没注意他身后的陈桐，没了外套庇佑，其实冷得微微发抖。然而陈桐却没在他面前体现。
<2>
“陈桐，陈桐，陈桐！”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，陈桐顺着声音往右看去，只见小武一脸茫然看着他。
陈桐回过神来，看了一眼周围，心中的失落明显。
陈桐咧嘴道:“来了啊。一起去喝杯酒。”
小武看着相识十年的陈桐，一眼就看清楚陈桐在失落。然而失落什么，他一直没懂，陈桐在这群朋友里，是最聪明的那个，从高中时代，学习成绩都是第一，陈桐高考又考上了全国TOP1的大学。之间一直没断过联系，可认识陈桐那么多年来，陈桐总是一副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烦恼一样，明媚如风出现在他们每一次聚会中。
他不止一次想过问陈桐，每年冬天你找我喝酒的时候，冬雪飘落的时候，你在看什么？
可是小武又清楚知道，陈桐不想说的话，怎么问都不会问出口。只好把疑问憋在心里。年复一年在冬天到的时候，陪陈桐喝上几杯酒。
<3>
陈桐带着小武到了夜宵店里，店里依旧热闹。人们围着圆桌猜拳划酒，爽朗的笑声，说话声混成一起。
陈桐带小武之前预留的靠窗地方坐了下来。笑道:“这家店是朋友开的，很清静。适合安静吃点东西小酌一杯。”
小武看了一圈环境，比较清雅，小武颇为认可道，挺合适的。他也并不喜欢在那样吵闹的地方，会让他无所适从。
陈桐招来工作人员，让小武点了想吃的东西后，又叫了两瓶啤酒。
两个人就着最近的近况聊了聊。没多久，东西上齐了。
陈桐今天心事重，胃里填了点食物，就给自己倒了满杯，和小武碰杯便一仰而下。
小武来不及阻止，急道:“悠着点。都二十好几的人了。”
陈桐喝光杯中酒，微笑道:“一点点而已。”
小武无奈，顾着给陈桐桌前空碟撤到离自己近一点，避免磕碰到。又把纸盒放到陈桐拿得到的地方。说:“你说你，要是有事就和我们说，总这么憋着，心里不挺难受的嘛。你隔几年这么喝法，我瞅着担心，得亏只是啤酒，这要是……”
“我喜欢过一个人，很喜欢很喜欢。”
小武的絮絮叨叨被陈桐的话打断，小武正给陈桐移菜，听到陈桐的话，愣了，不明所以地抬头:“啊？”
而后小武总算是反应过来了，又大声地哼声:“啊！”
小武顾不上移菜，问:“她哪里人？好看吗？不是，人性格好吗？”
陈桐看着小武兴奋的脸，刚才喝了点酒，多年积压的情绪，在刚刚又回忆起了刘大志。人们都说，酒壮怂人胆。这话实为不假。陈桐这一杯下去，明明没醉，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，沉了近十年的心事，又一次拨云见日，告知自己最要好的朋友。
小武看着陈桐沉默不语，兴奋的情绪渐渐回落，小武小心翼翼看了一眼，欲言又止。
陈桐看得出小武的关心，失笑道:“过去了。他很好，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刚谈恋爱。”
而后陈桐看向窗外，雪还在下。可那个少年不在他身边。
“她知道吗？”
陈桐闻言回头，心中泛酸，摇摇头，说:“他不知道。”
小武不怎么认同陈桐放在心里不说，万一那个姑娘也喜欢他呢。又帅又聪明人又好大学毕业了进了不错的单位，家境又好。
小武不知陈桐心事，忍不住说了一句:“你不说，她怎么知道你喜欢他。”
陈桐给自己倒了一杯，望着杯中酒，怔怔看着，片刻后，才下定了决心，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，杯底磕碰木桌的声音，很闷。但是却像给陈桐开了一个起点一样。
“我喜欢的人，是个男生。”
小武这下，面目五彩纷呈，震惊困惑来回转，表情失去控制。
陈桐看着这样藏不住脸色的陈小武，笑道:“这才多大事。吓到了？”
小武大脑处于当机中，一看陈桐的笑，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，小武“蹭”的起身。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，极力压抑地说:“是啊，你说这才多大事，但你当初在我们给你介绍对象的时候，怎么不和我们说你有喜欢的人。我们也不用这么打扰你啊。大志给你说媒的时候，你说好。我说当初微笑怎么那么不赞同呢。要不是微笑和大志在一起了，我都要以为微笑其实喜欢你。我真的…”
小武说到一半，突然灵光一闪，突然看向陈桐，这下更为惊讶了。
小武又有些怀疑自己的逻辑，否决了好几次，而后，缓缓坐下，不太确定的问:“你是……喜欢他…？？？大……”
陈桐笑，微微点头:“是。”陈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，半开玩笑说道:“小武做大老板后，反应比读书时好快啊。”这下喝的酒小小抿了一点。但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轻松。又道:“别告诉他。他这样很好。”
小武知道陈桐的意思。小武原本就有把这事就着今夜的酒，烂在心里，不见天日。陈桐这么多年，没说过一句，就已经代表了，陈桐没想过要和大志说。
小武看了一眼窗外，雪还在下。路上的行人廖寥。
小武问:“那你呢…”
陈桐没答，自顾自的说:“那年冬至，我和大志一起回家，是唯一一次只有我和他一起回家。”
“天很冷，心很暖。”
“他穿过我的外套里，带着他脱下外套后的余温。我穿上，很暖。比任何时候的外套都要暖。”
“日子很长，思念也很长。”
“小武，我很喜欢他。”
“小武，我不能喜欢他。”
“小武，我……我不喜欢他了。”
小武看着陈桐从冷静的一句一句说起他和大志的事，到渐渐崩溃。
最后那句跟着哽咽低落到尘埃里的话，使陈桐泣不成声。
陈桐说:“我不要喜欢他了。”
小武这才明白，每年冬至的时候为什么陈桐一定要约他喝上几杯酒。
思念很长，酒很苦。
苦过的喉咙里咽下的唾液都带苦涩。
可是，没有什么比暗恋更苦了。
